2009年11月30日 星期一

從阿爾卑斯山到台灣

上星期有十多位來自德國七所大學與研究機構的地質科學教授學者前來台灣,與國內的同行進行雙邊學術研討會,主題與造山運動有關。我應德方的籌辦者之邀請參與這項在台大舉行的盛會,聆聽二天的研討會報告與討論。這些德國學者都是研究歐洲阿爾卑斯山地質的專家,不遠千里來訪,主要是想實地看看台灣年輕造山運動與伴隨的地殼演化現象。從演講與報告過程中,可看出他們認為台灣與阿爾卑斯山的造山運動演化有許多類似之處,以及感受他們對新學術題材的好奇與認真,有一位波茨坦大學的教授甚至很認真地邀我明年進行共同合作研究計畫。

研討會結束後有一趟為期四天的地質實察旅行,全部行程大約涵蓋近半個台灣島,其中在東部花蓮的時間就佔近兩天,這個行程安排主要是德方要求選擇的,可見台灣東部與花蓮的地質環境確實是具有國際等級的吸引力,再次印證了我先前(以地質行銷花蓮)的主張。

下個月還有另一位美國的教授,將帶著他的博士生前來花蓮與我討論合作研究台灣造山運動的工作細節,他們過去則是研究美國阿帕拉契山地質的專家。我過去研究課題主要在中國大陸秦嶺與大別造山帶的變質岩地質,近年來因工作移居花蓮,慢慢開始做一點台灣東部的研究。讓我非常驚訝的是,過去五十年來,有關台灣造山運動演化特別是變質岩的部份,仍然有許多的科學謎題未解,已有的研究成果解析度也相當初略,而且最近二十年來變質岩石學相關的研究工作幾乎停頓,與全球學界的現況有很大的落差,這部份未來我與我的學生應該可以略盡一點棉薄之力。

看看這些歐美的大學師生與學者對台灣的地質題材產生興趣,千里迢迢來進行研究,不禁令我反思台灣的情形。畢竟,我目前服務的大學在國內只能算中後段班,而且連真正相關的(地科)系所都沒有,我的研究團隊目前像是自力更生的個體戶,不但沒有博士後或博士生,僅有的碩士生也全是文組背景半路出家的,研究經費更是相形見拙,實在不敢奢想太多。倒是很好奇,國內那些號稱「研究型」或所謂「卓越、頂尖」大學或研究機構,享有全台最優的人才、設備、經費、基礎建設等資源,但其中有多少教授或學生會對台灣以外的研究題材感到興趣進而實地前去做研究的?初步看來是非常稀少的。就視野或格局來看,台灣的「卓越、頂尖」大學仍遠不及先進國家的同儕,這方面需要廣納全球的人才前來,拋棄短視設限的思維習慣,才可能慢慢改善。

2009年8月12日 星期三

面對天然災害,台灣更應重視地球科學的研究與教育

莫拉克颱風為台灣南部與東南部帶來的大淹水與土石流災害,的確是幾十年來罕見的慘況。平心而論,處處破表的單日降雨量,其實是百年少見的極端氣候,說是天災其實並不為過。誠然,一定有許多人為(特別是各級政府方面)的不夠完善,甚至疏失,未能讓災情獲得最及時的救助,相信台灣整體社會必能從此學到一些經驗與教訓。各界輿論媒體紛紛提出檢討與建議,乃至民間發揮愛心關懷與實際行動救助等,除了感同身受之外(我的家鄉在高雄),在此無須重複媒體已有或大家熟知的訊息。我想提出一般人比較不了解的是,地球科學的專業研究對防治天然災害的決策與實踐其實非常重要,在全民防災常識的養成教育中也是急需補建的一個區塊。

簡單來講,台灣島常見的天然災害諸如颱風、水災、土石流、山崩、地震、海岸侵蝕等,其實都是包含在廣義的地球科學的範圍內,可惜的是,台灣社會長期以來的升學主義與功利價值觀,在中學階段普遍認為地球科學非主要升學科目,在大學則認為非就業熱門科系,地球科學的研究與教育在台灣並沒有受到該有的重視與投資。相當諷刺的是,從地球科學的角度來看,台灣所在的地理位置、地質條件與氣候環境相當特別,衍生出許多自然現象,諸如驚人的短時間降雨量、頻繁的地震與颱風、快速的地殼抬昇、山陡地狹的地形等,不僅超越了國外教科書的常見數值,各種環境條件加總起來更是埋下了天然災害必定發生的宿命,未知的只在於何時發生與情況規模而已。

防治天然災害不能光靠工程技術與政府預算,缺乏對大自然進行科學研究與長期監測,再多的預算補助或是再完美的施工技術,都可能功虧一簣。簡單舉一個例子,絕對不是每一條河流的特性都一樣的,背後的影響因素包含該特定地區與附近的地質條件、地形、地下水位、土壤、植被、氣候狀況、河道型態、當地人類的活動等等,每個因素之間可能還彼此交互影響,相當複雜,而且別忘了大自然環境會隨時間而改變。美國有USGS(地質調查總署)與NOAA(海洋暨大氣總署) ,這二個政府科研機構裡面有龐大的科學家研究人力與預算設備,為政府與民間提供地球科學與環境相關的科學資訊與教育推廣。台灣勉強相對應的有經濟部下轄的中央地質調查所(您聽過嗎?)與交通部下轄的氣象局(最近常挨罵),但其專業人力與預算規模,跟USGS及NOAA比起來,恐怕是陽春到不行,當然無法期待能發揮多少任務功能。台灣幅員不大,未必需要像美國那樣大投資養好幾個政府科研機構,但是,目前我們的政府相關機構分工過細、位階太低、彼此管轄業務又常有重疊或模糊地帶,更關鍵的是缺乏足夠專業科學研究人力與經費設備,導致經常必須把相關研究工作大量外包給大學學術機構,這樣的結果不但權責更難釐清,政府單位自己也逐漸失去了專業的判斷能力,其實是兩頭空。整合政府相關部門已有的次級單位成立一個專業科學研究總署,倒是一個可以考慮的選項。

普通地質學或地球科學概論是大學地科相關科系常見的必修科目,只要修過一門這種基礎學科,很容易就能知道為什麼某些地方常有地震,某些地方容易淹水或土石流,哪些地方不適合居住或開發,建設工程需要考慮哪些地質環境因素等。這些地科的常識往往表面上看似很簡單,具數學或理工背景很強的人經常不屑一顧,但它的實用性很高卻常被忽略,如果上至做決策的人(如院部首長),下至老百姓住民,他們在做決策時(前者如國土規劃政策,後者如選擇居住或開發的地方),腦子裡有一點點地科相關的常識,絕對可以比完全不懂者降低至少一半的天然災害風險。在大學教育裡多注入一點這方面的投資,政府需要花的預算每年可能幾百萬即可,但效果絕不亞於投資千億在治水工程上。

亡羊補牢尚未晚,希望政府未來能更重視地球科學的研究與教育。

2009年1月23日 星期五

以地質行銷花蓮

嚴長壽先生在他的書與演講中,常常提倡台灣東部應該發展成為台灣的納帕谷(Napa Valley, 註: 位於美國加州北部地區,素以美酒、美食與美景聞名全球),這當然是非常好的想法,也期待能看到這樣的榮象美景,不過政府或民間想打造這樣的納帕谷,恐怕必須投資非常高的金錢與物力,人才的訓練也相當困難,而且必須考慮我們的國民文明素養的層次(例如,當花蓮市區街道仍是隨處可見檳榔渣、菸蒂、狗屎的景象,很難想像如何發展西方國家那套精緻高貴的品酒美食文化),以及對外交通連結程度極差等難題,大三通開放之後,從台中出發,到上海可能比到花蓮還方便,相當諷刺。別忘了加州是北美大陸西岸的核心精華區,花東則是東亞孤島的邊陲,難以等同仿效。即便現在政府願意開始做,二十年後都不可能成功,終將流於華麗的口號。有別於嚴先生從結合特色農產品與美食文化為主的觀光,我想提出一個舊的概念但注入新的思維,不需要很高的投資成本,對吸引國際觀光客會有可觀的逐步成長,那就是: 以地質特色來行銷花蓮。

先舉一個例子來談,2003年美國地質學會(GSA)主辦的潘若思會議(Penrose Conference,一種主題式的學術會議),選擇在花蓮太魯閣的天祥舉行,與會共計約一百多人參加,其中美國與歐洲學者就佔了九十多人,且負責主辦的學者多數來自美國名校學府。換言之,這是一個完全由美國人花錢付費主辦的國際會議卻選擇在台灣花蓮舉行,why? 因為從全球角度來看,台灣東部有某些地質的景觀或現象是非常特殊的(註:以後另文再詳談),很可惜當時(2003年)在花蓮尚沒有一個相關的地質科系可以共襄盛舉,也錯失了一個幫花蓮提升全球曝光度的機會。近來,我曾跟我的學生戲稱,「八國聯軍都已兵臨花蓮城下了」,台灣的人在哪裡? 我指的是,光是最近十年內,我知道的就有美國、日本、法國、英國、德國、義大利、奧地利、瑞士等國(其實不止)的科學家或大學師生,前來花蓮考察或研究地質相關課題(請注意: 他們是花錢主動來消費的),美國有的大學甚至把野外地質訓練課程(field course or trip)搬來台灣的土地上進行,其中的重點經常是花蓮地區(拜太魯閣、花東縱谷、海岸山脈等之賜)。這背後隱藏有不少潛在的商機與全球連結機會,光是北美地區就有五百多所地質相關科系,他們多數每年都會安排一次赴海外其他國家的地質考察或課程,而這些大學生終會影響其家人與親戚朋友。但很令人洩氣的是,在花蓮目前唯一國立大學並不支持地質科學的發展;另也因受升學主義與社會價值觀影響,在花蓮本地也很難找到年輕人願意投入研究地質科學,其實都辜負了大自然賦予花蓮的珍貴資產。

日本觀光客也是花蓮爭取國際觀光商機的主源,想想看,日本人為何選擇來花蓮觀光,為了吃麻糬? 羊羹? 海鮮? 扁食湯? 別傻了,這些難以與日本傳統精緻料理競爭,台灣其他各地也可以複製或販售,有啥稀奇?其實,太魯閣峽谷景觀、清水斷崖、玉石、溫泉、原住民文化、茶葉或特有農產等可能才是吸引的重項。前三者正也是地質的獨特性,因為有地質條件限制而天然產出,所以是台灣其他地方無法複製的,這就是所謂的「不可取代性」。前述概念其實不難懂,也不算新,成本也不用很高,但是花蓮本地的人、業者、與政府可能長期以來反而都忽略了。